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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吉奥/莱奥]恶劣因子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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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忙碌的时节,罗严克拉姆的参谋长不在元帅府里,还有时间休息吗?”

    衣饰华贵的老人套着用料精致的护袖围裙,淹没在花海中,只给了自跪姿起身的奥贝斯坦一个绣纹了金银丝线的背影。恒温的花房在这个季节根据不同品种的需要按时间遮蔽阳光威力,半阴半阳,而前来拜谒的小小准将没有军服徽章,被另一种黑与银包裹,正巧待在了交界处,沉着面孔,没有必要对眼前的一切露出奉承的神情。

    即使眼前是银河帝国的皇帝。

    “罗严克拉姆伯爵让卑职归家整顿事务,免去征途中的后顾之忧。”佛瑞德李西四世的责问显然不具备足够的威慑力,不论是对眼下的奥贝斯坦,还是对满朝蠢蠢欲动的门阀贵族——那一个个都在各自盘算未来,只等这早暗淡了精神光辉的老人彻底熄灭的时候。他也不例外,这不是个值得侍奉的帝王,但帝王所统辖的时代更加无味,他没有更好的去处,尚可借此高地,远近张望。

    皇帝听罢停下剪着杂枝的手,偏了偏头,以眼角扫过他在的位置:“你是来此整顿家族事务的?”

    某种意义上,这种说法没有问题,但奥贝斯坦从不在皇帝面前给出浪费口舌的答案,因为这坐在至尊之位上的老人,根本不在乎他的言辞或意见。

    奥贝斯坦家,世代为帝国皇室直属秘密情报组织的管理者,每一位所掌控的组织规模、所涉及的事务范围,取决于家主所处时代以及皇室对这一组织的依赖程度。历代皇帝称他们为“猎狗”,一个奥贝斯坦并不乐于接受的代号,相信佛瑞德李西四世早看出端倪,所以未曾当他面叫过。

    “哦,也是,你去意已决,许多年了。”皇帝在他平静无波的神态里找出了某种回忆,勉强自圆其说,扭转回去,向花丛更深处摸索。奥贝斯坦被定性为“蔑视皇威”拒不接管组织之事还是十多年前,暗涌的浪涛悄然自水面下消解,似乎从未发生,他也不去留意;如今他仍在这看似忠犬的位置上,只不过收起了前几任广博的蔓枝,等着一切自然灭亡,又是一个对高登巴姆王朝的隐喻。

    “以免您未曾考虑过,卑职必须提醒——形势变化,卑职将跟随罗严克拉姆伯爵前往战场。”

    “哦?你害怕了吗?”皇帝缓和而傲慢的音调响起,隔着手套攀起一支丰润的蔷薇,血液一样的颜色。

    “这不是问题。”奥贝斯坦以听不出恭敬的声音表达否定,点明被老人绕过的事实,“随着卑职对元帅府事务的深入,抽身将会越发困难。”

    他的初衷,他最大的任务,就是设法前往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身边,成为元帅的得力助手。这里的“助手”并非反语,奥贝斯坦不是元帅忠臣想象中的陷阱——没有什么背后的贵族,但有背后之人,就是这个老者,日复一日,以一种恶劣的趣味圈养观察年轻元帅甚至不惜王朝命运的不称职帝王。

    当然其中还陆续出现了一些节外生枝的小任务,不论是在成为元帅参谋长之前的还是之后的,他自认为都已圆满完成,可以抛到永不落在纸面的大脑档案室封存,再不调取。

    “看来你对这份工作,相当满意。”皇帝弯腰拿起附近的喷水壶,在花瓣上加以艳色;这都是可以借助机器完成的事,但新无忧宫是个炫耀权力即是人力的地方,佛瑞德李西四世时不时喜欢躬亲而为,特别是这片花丛,照料悉心到了溺爱的程度。

    奥贝斯坦认为对方的评价有失偏颇,正打算开口纠正,但随后而来的一句话,令他选择收敛观点。

    “就这么将你送给他也未尝不可。”

    不是真心实意的效忠,他的确从未将皇帝的重视程度放在心上,但任何一位上级如果秉持这种态度,便会激起他厌恶的心理反馈,成功遏制他开口的欲望。是工具而非人类,这本不该是导致他无声怒火的原因,可这老朽的家伙一次次惹出他不快的情绪,还是由于侍奉的对象究竟有没有足够价值了。

    其实佛瑞德李西四世没有正确认识过情报组织的实际运用,跟他对皇权的看法差不多,都是增加游戏难度的玩具之一。奥贝斯坦家的组织,如今仅仅背负了“组织”的名义,事实上就是走在消亡之路上,只待皇权旁落时,彻底被抹去存在的记录。

    所以参谋长在与元帅自荐时说出的那些话,并不都是演技与完成任务的伎俩,毁灭高登巴姆王朝的决心,他们一样。

    “不过,你尚未完成任务吧?”皇帝又在提醒他了,“帮助罗严克拉姆”的任务,没有具体的最终要求,只有持续的过程,似乎要等待远比他年轻的元帅生命走到尽头那一刻,才算结束。

    “他想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即便是前往瓦尔哈拉的路上,你也得值守——这是你的任务。”

    老人边说边剪下了几根杂枝,随手揣在围裙口袋里,举止间毫无帝王的样貌,却在强调一个恶毒的诅咒。逻辑是矛盾的,“如影随形的助手”与“赠送给金发青年的忠狗”是矛盾的,只要他待在罗严克拉姆伯爵的身边,如果陷入这种刻意营造的矛盾中,总有一天会产生迷惘,迷惘他眼下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过去的主人还是现在的上级,会使人在不断否定过去的同时不断地否定存在的意义及飘渺的前程——所以他称之为恶毒的诅咒。

    他不会跟从这种玩弄人心的言辞,一贯只按自己的准则行动。

    “谨遵圣意。”奥贝斯坦厌恶这些铺满宫廷的鲜花,尤其是这一片温室之中的。不针对它们生而自有的美丽,而是这种无动于衷在腐朽指尖摇曳姿容的冷漠,令人看不见任一点希望,更别说美的前提是它们吸饱了理应属于所有人的光明。他向这种美低下头去,轻蔑的情绪早酿成催人离去的信号,草草结束敷衍了事的定期汇报,他开始思索如果过早回到工作岗位上,是否会引来元帅又一种没有必要的关注,例如问起“奥贝斯坦的家族事务”具体是什么一类的话题。

    “国务尚书想再确认一次,”皇帝尚未允许他退下,将剪刀收起,转身靠近了几步,“那个红发小子,是堪用的吗?”

    那又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任务,今年接到的所有指示中最不具备意义也最无趣的一个,他认为存档可以永不调用。不过佛瑞德李西四世不打算放过这件事,偶尔企图扩大那个小任务的实际意义。奥贝斯坦直视老人略带关切的眼神,一瞬间产生错觉,吉尔菲艾斯中将是这片红色蔷薇中的一朵,细长的颈子正抵在帝王早已收起的刀口上,随时随地又会被斩落。

    “请您明确一事——您希望卑职帮助的,是哪一个?”有关中将,当时还是上校的任务并不涉及与罗严克拉姆一样的内容,但有人要将他们放在相似的位置讨论,他不得不表示反对。

    “这是个困难的问题吗?他们俩不是一体的吗?”须发灰白的老者又摸出剪刀来了,歪着头将锋利的一面在围裙上擦拭,言语中故意混淆一对挚友所处的情境。

    一个不称职的影子。他没有将这句评价如实上报过。当光芒的源头不停地怂恿影子步出自己的掌控,那影便不再具有影的美德,只会因追求重回光源身侧,误入成为光源之路而迷失自我,造成对双方致命的伤害。

    “恕臣愚钝,无法规划同时成就这二人的对策。”

    “看来你的意思是,他们终将决裂。”皇帝侧过身借着阳光检查剪刀上残存的草叶斑痕,看似与话语无关,但迟迟不愿收起刀刃。奥贝斯坦没有回应徒享尊位之人的这一判断,更不会赞同那种看遍热闹终不涉水而行的激情,他的任务和参谋长的工作都不涉及“照料元帅的精神及情感需求”这个内容,那么所谓的“决裂”,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只要站在恰当的地方,这种“决裂”的损害就能降至最低,甚至可以加以利用添上增益。

    “那为了本职工作,你也该对此有所计划才好吧?”老人与他缺乏共鸣,至少就共鸣程度来说,相去甚远,“红发小子就交给国务尚书,你不要插手。”

    立典拉德侯爵对吉尔菲艾斯中将的拉拢一直在元帅的可控范围内,但皇帝话中之意是更进一步;这就是对“决裂”的误解了,那自诩阴谋家的国务尚书若要贯彻自己的离间之道,恐怕只会给佛瑞德李西四世的闹剧增添新的笑料。

    不过,有关这位被盯上的中将,抛开任务不谈,可能还牵扯了一位重要人物。

    “你还有问题吗?”他明显的迟疑被老人看出来了,反问道。这是他的目的,作为秘密情报组织管理者最后的一点好奇心,这不给他缝隙透露隐情的新无忧宫深处,难得一见的机密。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已有半年不曾公开露面了,众说纷纭,是否需要卑职从中干预?”如果不是有立体影像电话保持联系,元帅早就坐不住要冲去宇宙中建立功勋索求亲眼确认jiejie平安的机会,不会稳在后方任由好友插翅飞翔,存下将来的危局。

    他就是那种,为了私情可以不惜一切搅动宇宙与他一起狂舞的人——奥贝斯坦隐约皱起眉来,又很快松下,正巧老人未将注意力投在他这里,在花丛中也皱了皱眉头,声音冷了些。

    “罗严克拉姆伯爵没有跟你说吗?”问题果然引起了一直平静安定的帝王显露不耐与不满来,不愿再与那从不听话的猎犬多嘴一句,急着将人赶出视线外,“不要过问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事,那不是你的职责。”

    他盯着剪刀却一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直到那元帅的参谋长退出温室,而另一个熟识的臣子走了进来,才重又摆出游戏人生般的神色,确定了要剪除的新目标。

    “那残疾的小母狗,”佛瑞德李西四世说出个鄙夷的称呼,是他与立典拉德都知道的,专指某个不敬的狂徒,“怕是要跟别人跑了。”

    “需要臣制止他吗?”国务尚书一副早有此意的表情,降低了唇角询问圣意。

    皇帝摆了摆手里的剪刀,终于找到了新的落点:“他如果跑对了地方,不是件更有趣的事吗?”

    他像是真的怀抱着五百年帝国亡于己手的梦想,剪下了枝头最绚丽的一朵蔷薇——太突出太耀目了,只适合早夭。

    “罢了。现在这银河帝国最需要朕的人,只有安妮罗杰了。”

    可惜他们议论的人听不见这妄图导演宇宙命运的两个老人背后的嘀咕。针对自由行星同盟的战术已经稳步开展,奥贝斯坦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人与事上,他作为参谋长登上伯伦希尔出征的战鼓远远敲响了,交待了来自帝王的任务,如今抬起义眼,视野中只容得下金发青年和属于他未来的星空。

    多少有点浪漫主义的描述,他被缠绕上新无忧宫花房中那人工雕琢的香气后不胜其扰,直等到再走进元帅办公室时才能透彻地呼吸,清水凝结成冰时,忽而荡涤了空气里的污浊。这里也有一个背影,凝望着窗外每日相同的景色,渴求着跃离地面的束缚,只生存在宇宙中。

    然后年轻的将领会甩开额发与披风向他走来,从办公桌前,一路登上那纯白旗舰,惬意舒展,接纳他一直都在身畔的紧随,偶尔扭过脸来,意识到他果然就在原处。

    每当这时奥贝斯坦都会直接对上那巡行的视线,等待上级新的指令,但不是每一回都有。莱因哈特并非是要反复确认他的存在与忠心,或许只是不习惯,毕竟前一次踏上征途时,这里出现的还是一个熟悉了十年的友人;不过对方会在对视后很自然地摆出一位元帅的气度,张扬自信而又在下属面前展现适当的野心勃勃,眉眼间的运动,就能给尚且对战斗抱有丝毫怀疑的军人们,最大限度的鼓动。

    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跟随这样一位将领突破地表禁锢时,无边无际的晦暗空间里就有了一道指引前路的光,一行精密计算过的定位,让迷失之人毫不费力便能找到方向,前程与归途。

    环顾四周,罗严克拉姆舰队中的士兵们无一例外向将领投注狂热的视线以示敬意,光荣梦想都寄托在一个外人眼中太过年轻的躯体上,义无反顾地奔向规模庞大的敌人,迫不及待要表现自己的勇猛;可元帅抬起手,举重若轻间,无声地强调他们此战的方略,尚需等候敌人疲态尽露。于是众人沉静下来,沸腾着热血,全心实意地期盼大举反击的那一刻。

    他们俩探讨而定的那一个,悄然施行于帝国遥远的另一侧。

    在伯伦希尔上,在罗严克拉姆的信徒们中,头发半白的参谋长略显格格不入,喜怒不形于色,电脑控制的义眼完全不会为了建功立业的良机绽放出兴奋的光彩,却可以站在元帅的最近处,低声耳语,享有舰队中唯一的特权,毫无感激的态度。脸色不好的奥贝斯坦准将从来不懂亲切为何物,与下级们往来不存在笑容,即便是面对元帅大人的笑脸时,也不报以相似的回应。

    比冰更冷的固体物。有人首先说出了“干冰”这样东西,很快被传开了,立即就令他成为全舰温度的最低点,让人只想绕着走。

    “干冰”是个复杂辽远的意象,当然好过被人称作“忠狗”。奥贝斯坦没有出言抗拒的意思,只是外号传得多了,不免落在元帅耳朵里,莱因哈特望着他时眼神里又多了层崭新的意义,略带讥诮与苦楚交织的微笑,但不至惹来他不适的感受。

    “参谋长会下立体西洋棋吧。”不是问题,在讨论战术的间隙里,青年突然判断道,“这也是必备的技能。”

    元帅还记得早先舞会上的对话,只不过那时是对舞蹈技能的疑问,眼下是对他棋艺水平的预估。奥贝斯坦垂眼表示肯定,正中对方的心意,令人扶着把手挺直后背,一时间振奋不已。

    “征程远,说不定我需要邀请你一起下棋。”莱因哈特给出一个假设中的邀约,随即想起什么来,又补充问起,“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一位体谅下属的元帅,在尽力表达万全之意时,遮挡不住眼珠里闪烁满是生机的光辉。

    能在无边星海中仍显得明亮的光辉。

    “这是下官的荣幸。”奥贝斯坦答道,在旁人听来可能是礼貌或者敷衍,可他自己总觉得有几道肌rou,正在松动紧绷的唇角。

    他知道,不论棋局上的输赢,胜利都是属于他们的。

    他及莱因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