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宁月珠没有在允地停留，但她也不准备回炎都。尽管麟川一力反对，她还是坚持要把小狐狸送到尹城去。

    偶尔麟川不在的时候，她怀里的那只狐狸会从爬出来变成小女孩的模样，紧张兮兮地催促宁月珠快点讲出请求，她好报恩了却这段因果。

    ——她自己连人形都坚持不了多久，还要抓紧时间老气横秋地指责宁月珠，说你这傻瓜，那树林子里的本来是个天赐的机缘，竟然就这样被你白白浪费了。

    “若非我当时说不了话，岂能眼看你做出此等蠢事，可恶，”她啃着指甲嘟嘟囔囔，“你想不出要许什么愿望就问问我嘛！我可是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呢！”

    宁月珠不回答，只摸了摸她的脑袋，被她愤愤地转过头来一口咬住了手腕。

    实现愿望是有代价的，宁月珠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看什么神妙奇迹都像陷阱。不过两只狐狸显然都对她的做法不敢苟同，当她一言不发地离开那片枫林的时候，连麟川也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离尹城还剩不到半天的路程，宁月珠将倔头倔脑的小家伙塞回衣襟里，很愉快地掀起了车帘——她已许久没有见到宁瑕了，希望在这些天里meimei可以长高一点。

       

    宁月珠没有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想，事实上她根本来不及看清宁瑕的样子，甫一见面小姑娘就蹦起来黏在了她背上，带着哭腔放声呐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嘛。

    meimei就贴在她耳边闹嚷不休，宁月珠简直被她吵得头昏，柳婴见状大笑，也扑过来摇晃宁月珠，学舌道阿姐阿姐，你抱我啊。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要挂在宁月珠身上，她晕头转向地驮着两位祖宗走出几步，终于想起来躲避蹂躏的借口，颠三倒四地说我要去拜见姨母，你们先自己玩一会儿。

    逃跑之前她还记得把衣服里的狐狸掏了出来，当作救命符扔进了柳婴怀中。小毛团立刻被两双手一齐摁住，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一声“叽”。

    宁月珠逃到偏殿时她的姨母、尹姬夫人乔枝如正等着她，麟川坐在下首，两人似乎还在交谈。见她走近，尹姬就一招手，说你到我面前来。

    “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她听出姨母的声音隐隐含怒，“起先我不管你，是以为你自己心里有数，如今看来你也糊涂得很。”

    “你无故失踪半个月，这半个月来一点消息也没有，倒是炎都的人到侯府找了你三次，恨不能连我都抓去审了——你这小混蛋，究竟惹了什么麻烦？”

    宁月珠垂首受教，良久才低声道是我错了。

    这不是尹姬想听的回答，宁月珠也不知该如何伪饰瞒谎，而麟川已经替她说了下去。

    他说宁月珠私自出行是为了宁瑕，全因她听闻南方有治愈眼疾的良药，一时心急过头，才做出了这等事情。

    “两位殿下向来感情甚笃，此举实在是计无复之，”麟川停了一停，又道，“请侯夫人息怒。”

    尹姬听他说完，再转向宁月珠的时候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是吗？”

    宁月珠僵硬地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尹姬思量着忖度片刻，似乎对这解释不甚疑心，只问宁月珠从哪里听来的传闻，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药材。

    “就算你在王都没有得用的人，难道不能先与我商量，何必要你自己去寻？”尹姬叹息，“月珠，有时候你比柳婴更不听话。”

    屏风后有轻轻的、促狭的笑声，是柳婴正在偷听。尹姬训话到一半就训不下去，于是伸手在外甥女脑袋上按了一把，板着脸道等你姨父回来揍你。

    ——同样在偷听的宁瑕立即大喊不许不许，仆从们阻拦不住，髹漆屏风已经与躲在后面的两位贵女一齐稀里哗啦地摔到了地上。

    满地狼藉之中，尹姬夫人面色铁青地一振衣袖，站起来转身就走。宁瑕跌跌撞撞地拽着柳婴叫阿姐，宁月珠一边弯腰去接住她，一边还是转头看向了麟川。

    “刚才……”她轻声说，“多谢你。”

    宁瑕正攀着她的腿，闻言怒道你不要和他说话，宁月珠抱起她再抬头，麟川已走远了。

       

    隔天尹侯的确按照妻子的要求来揍过了宁月珠，两人各持一柄木刀，从前院庭中一路分花拂柳地打上了正殿屋脊。彼时凡在侯府里的活物无不跑出来看热闹，除了宁瑕是认真生气担心之外，连尹姬夫人都就着两碟果脯观赏了一会儿。

    这场格斗以尹侯大人认输告终，柳婴正与几个侍女吆喝赌注，见状失望至极，揪住父亲就挠了几下。宁月珠抬手擦掉下巴上的汗，又去拉住表姐，解释说是姨父让着我。

    柳昭垮着肩膀任女儿揉搓，悻悻道只是最近公务太忙疏于练武，你这崽子别得意，再过两天我一定赢你。

    这一次是尹侯不许她离开，宁月珠返回炎都的时间又不得不延后，然而始终敦促她回去的麟川竟没有表示反对，宁月珠问过他原因，得到的答案是：“那时我希望你回去的理由，与现在我同意你留下的理由是一样的。”

    他开口时并不看她，似乎不欲再多说什么，宁月珠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好再问下去。

    明明他在尹姬夫人面前编的谎话都很妥帖，与她交谈时却经常语焉不详，让她感到困惑。宁月珠虽然不解其意，但她总觉得这不是问题——反正是打不过她的人，说的谜语也不足为惧。

    那只小狐狸很得柳婴喜欢，柳婴愿意炊金馔玉地喂她，她便也很识时务地当真活成了一只红毛小狗，整日在柳婴膝上翻着肚皮撒娇撒痴。

    关于狐狸狗的底细宁月珠没有向柳婴说明，一半是因为知道此妖本性不坏，应当不会伤人，一半是因为麟川又把发抖的小家伙掂起来看过，评价只有丢人二字。

    因为宁月珠暂时留在尹侯府中，所以柳婴被母亲勒令不得擅自出门、必须留在家里待客，她只好将表妹当成了乐子。柳婴要宁月珠带她骑马射箭，还要她蒙着眼睛表演投壶，宁瑕跟着两人瞎玩，快要把学过的那点规矩行止忘了干净。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宁瑕只过了四天，到第五天的时候尹侯府一片寂静沉闷，没有人管她，宁瑕呆呆坐了半晌，终于有侍女抱起她来，哄小殿下用早饭。宁瑕听见周围的仆从们正喁喁低语，说侯夫人正在前面发脾气——炎都的神官们又来了。